我對遠藤周作的認識,來自於閱讀他的三本重要著作:《沉默》、《武士》、《深河》。近來名導演Martin Scorsese正在拍攝電影版【沉默】,待上映後,應該不免再次引起探討遠藤周作的熱潮。
遠藤周作被譽為「日本天主教文學奠基者」,而基督宗教在日本,向來是不易宣傳擴張的一種信仰,也因此,遠藤周作在文學作品中,不斷深入描寫的宗教題材,為全世界的讀者,提供了一條理解日本文化與天主教的管道。
不明就裡的人,可能會以為遠藤周作是個積極以文學傳揚天主教的作家。初閱讀《沉默》時,我的確也是這麼認為的。但是當我讀完《武士》、《深河》後,我就清楚知道,遠藤周作不是一個傳道者,而是一個尋道者。他經常藉小說中人物之口,詮釋自己的信仰,這種「遠藤式神學」到《深河》時更為明顯,讓我對於遠藤周作其人的信仰觀充滿了興趣。
在【對我而言神是什麼?】這本書中,遠藤周作以問答的方式,暢談自己的天主教信仰,當中有他信教的過程,有他的信仰告白,有他的神學闡釋,也有對於日本文化(受佛教影響)的思考。
遠藤周作從不諱言自己經常懷疑上帝,甚至考慮過棄教,但他覺得,自己即使在意識上懷疑神,在內心深處卻仍堅信,遠藤周作說,這種無意識的相信,反而有可能是真正的相信。故此,他也把自己的軟弱融入在小說角色中,例如《沉默》中的吉次郎。
本書第五、六章,遠藤周作談到「為什麼天主教比佛教更吸引我」,身為日本人,即使遠藤周作從小在家人的影響下受洗,歸入天主教會;但影響日本文化很深的佛教意識,仍然根植在遠藤周作的思想中。這兩章不長,且內容主觀,卻是我個人認為可讀性很高的一個部分。
遠藤周作論到佛教與基督宗教,他認為人常說,佛教是「慈悲」,基督宗教是「愛」,而這兩者在本質上,其實是不同的。愛與慈悲的差別在於有無「憎恨」,遠藤周作以聖經中好撒馬利亞人的故事為例,他認為如果讀者知道當時撒馬利亞人與猶太人之間彼此憎恨的前提,就能理解,好撒馬利亞人幫助猶太人的行為,正是耶穌所說的「愛」,是一種超越自私與憎恨的表現。
反之,強調捨棄執著的佛教,其「慈悲」是不含憎恨的,若是不含憎恨,那麼相對於慈悲的,就是「不關心」了。遠藤周作說:「大部份日本的無神論者,不是憎恨神而成為無神論者,而是對神不關心的無神論者。」遠藤周作認為,勸人捨棄一切慾望的佛教,很容易陷入不關心的危險。憎恨至少表示著對人還有關心,而憎恨會轉變為愛,常有深恨神的人變成虔誠的信仰者;不過,對神不關心的人,永遠都對神不關心。
一路閱讀下來,我被這種遠藤式的神學所吸引,他的看法雖不見得精準,卻也似乎道出了一部分真理。
遠藤周作也談到新約的保羅,他原是逼迫基督徒的法利賽人,蒙神光照後,回頭思考戒律,發現被戒律拘束太多,反而綁手綁腳做不了事,於是將戒律全部拋棄,委身於大的東西時,悟了!他碰觸到超越戒律的東西──基督。遠藤周作認為,能遵守種種不可以做的戒律,既能自我滿足,也會興起我在修行的虛榮心,這樣有時會輕蔑無法遵守戒律的人。
遠藤周作多次強調,他絕不是為了傳教而寫小說,他常對人說:「你或許不把神當問題看待,但是神會把你當問題看待,當成問題的話,神會改變方式為我們做許多事。神會讓我們朝向好的方向,我們對神會有這樣的信賴感。因此,我毫無意思強制別人的信仰。」
關於末後的悔改與救贖,遠藤周作轉述一位井上神父的說法:「即使是希特勒,只要悔改,也有獲得救贖的可能。」不過,他補充說明:「並不是說只要悔改就能獲救,所以可以做壞事;認為可以做壞事的人,最後是否真能悔改,也是疑問。」
最後,遠藤周作提到神的審判,他認為,聖經中耶穌說的審判,是反映了原始基督教團的信仰意識。但耶穌告訴我們的神,是愛的神,是寬恕的神,遠藤周作用一段話做為【對我而言神是什麼?】的結束:「神說,無論有什麼樣的過去,最後真正懺悔的人,可以獲救。」
我意猶未盡,將書末的作者年表一一細讀。出生於1923年3月27日的遠藤周作,卒於1996年9月29日。年表中記載了這麼一小段文字:......因肺炎引起呼吸不順,逝世於醫院,臨走之際神色洋溢光彩,握著順子夫人的手說道:「我已經走進光環中,見到母親及兄長,妳可以放心了。」讀到這裡,我感動不已......這位讓遠藤周作窮盡一生書寫、尋找、懷疑、相信的神,最終領他進入榮耀的安息,更留予世人無盡的追思。
閱讀【對我而言神是什麼?】,讓我再次思考神在我生命中的作為。對我而言神是什麼?對我而言,神是一切。那麼,對你而言,神是什麼呢?願慈愛的全能神,親自給你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