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陣子在網路上瀏覽文章時，一段標語吸引了我的注意力：「貧窮的對立面不是富裕，而是正義」。我立即搜尋，得知這段話出自非裔律師Bryan Stevenson所著《不完美的正義》一書，迫不急待從圖書館借回這本書仔細閱讀。
Bryan畢業於哈佛法學院，現在是紐約大學法學院教授，自他成為法律實習生開始，種種不公義與歧視所帶來的司法冤案，強烈衝擊他，這讓Bryan立志要成為挑戰法律不公、致力實現司法正義的人權律師。如此決心當然為他帶來不少挑戰，Bryan在極大壓力下工作，甚至遭受生命威脅，但仍不改其志。步入50歲後的他，撰寫了這本比小說還精彩的《不完美的正義》，闡述自己數十年來在司法領域與生命教育的奮鬥。
我喜歡這本書的原名─"Just Mercy"(唯有憐憫)，本書的第一章即引用神學家尼布爾的一句話：「愛是動機，而正義是工具。」這是Bryan從事司法改革的重要信念之一。的確，正義的手段若不是源自愛的動機，司法就有可能成為刑罰與報復的工具。
我在網路上找到Bryan於2012年的一場演講，讓我看見真實的Bryan，並非咄咄逼人的正義鬥士，而是懷抱力量的溫柔紳士。深色皮膚與柔和語調，隱藏了他的年紀經歷，他的言語充滿對人性的肯定、對人的愛、對世界的信心。Bryan不像一個數十年周旋在罪犯之中的資深律師，反而更像一個春風化雨的牧者、人師，為令人失望的邪惡環境注入清流，訴說盼望。
影響Bryan至深的外婆是黑奴之女，非裔背景讓Bryan對於美國社會普遍存在的種族偏見，特別有感觸。Bryan讓世人知道，大規模監禁如何汙染社區、消耗社會資源，監獄裡充斥大量因為輕微罪行而被監禁的女子與少年，他們在受刑期間被強暴、虐待，其傷害遠超過他們的犯行。冤獄與錯誤判決的數量超乎我們想像；死刑的執行，是何等殘忍粗糙；更可怕的是，在美國，姦淫女犯人的獄卒，不會受到懲罰，而且連身材瘦小到爬不上電椅─年僅14歲的青少年罪犯，都能被處以死刑。
論到死刑，Bryan更是沉重的反問：「問題怎麼會是在於人該不該為自己犯下的罪而死呢？真正重要的問題是，我們可以藉法律之名殺人嗎？」
Bryan在三十年間與大批遭受不義判決的人共同奮鬥，他漸漸體悟出真正的正義，並不在於揪出罪犯並將他繩之以法。正義的展現，以及衡量一個社會品格的標準，其實是在於「人們如何對待那些貧窮、不受喜愛、遭到起訴、被定罪和被判處死刑的人」。
Bryan說，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壞事並不能定義我們。Bryan從事司法改革的信念，其實與保羅在羅馬書論述的「愛是不加害與人的，所以愛就完全了律法」非常接近。在我們的社會中，每當一名罪犯出現，我們往往不會去思想前因後果，我們想知道這個人是否被判刑，我們也期待藉由判刑，來嚇阻同樣的犯罪再次發生。但我們是否深入思考過：人為善而不犯罪，是因為害怕被判刑嗎？反之，犯罪的人，是因為他們不在乎被判刑嗎？事實上，每個犯罪都有其層層疊疊的原因，Bryan筆下那些涉入重大刑案的人，若了解他們的故事，我們會嘆息、難過，但無法去痛恨，他們的壞，來自許多傷害，他們變成壞掉的人，然後才去做出那些傷害別人的事情。
台灣在2016年也曾發生震驚社會的小燈泡命案，小燈泡的母親在第一時間受訪時，掙扎的說出「兇嫌在行兇時，已經是沒有理智了，這不是靠立什麼法，做什麼處置，就能解決的.......我希望政府社會，能夠從根本、從家庭、從教育，來讓這樣的人消失......」在極大創痛中，這位母親能做出如此清楚的客觀陳述，實屬非凡與不易；卻被不理智的部分民眾，斥稱為矯情、不配為母親，這些人認為，小燈泡的媽媽若是愛孩子，就應該哭喊著要殺了兇手給女兒償命，有人甚至遷怒廢死聯盟，認為都是廢死的主張，導致社會的犯罪案件增加。
我們處在一個破損而不完美的世界，我們都害怕罪惡，更害怕成為罪惡的犧牲者，這也是為什麼面對犯罪的人，我們要與之劃清界線，不願意承認他們與我們是一樣的人。在層出不窮的社會案件中，判刑甚至判死，是最快速的解答。即使數據早已告訴我們，判決死刑最多的國家，也是犯罪率最高的國家；人們仍舊不願相信，嚴刑峻法與防制犯罪，根本劃不上等號。
Bryan以其切身為罪犯奔走的經驗，告訴我們：唯有探求犯罪的原因，才能減少犯罪。唯有愛與憐憫，能讓一個人從罪惡中脫胎換骨。Bryan數次陪伴他的當事人步入刑場，曾有一個受刑人請求Bryan為他爭取，能在他坐上電椅時播放聖詩《古舊十架》，Bryan為他完成遺願。親身見證死刑的恐怖經歷，讓Bryan體會到「死刑的抽象概念是一回事，但按部就班地執行每項細節，以殺掉一個已不具任何威脅性的人，完全是另一回事。」
我想，法律的動機應該是愛，執法的目的應該是遷善。本書譯名「不完美的正義」，說明法律是不完全的。Bryan不斷努力想要達成的司法改革，正是呼籲社會，要用仁慈與同理心，去彌補這份不完美的正義。這並不是一本容易消化的書，卻能讓我們再次思考，什麼才是真正的救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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