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OVE and SING

C. S. Lewis最為人所知的，就是其牛津大學教授、知名作家與神學大師的身份。但一直到拜讀過《影子大地》，我才從一個相對真實的角度，窺見這位英國紳士有血有肉的內心世界。

這本《影子大地》並非Lewis的著作，而是他的繼子Douglas寫下的回憶錄。其實在閱讀《影子大地》前，我先看了《四種愛》，深受感動之餘，才在翻找資料的過程中，知道Lewis之所以寫下《四種愛》，很大部份，是受到他在晚年短暫結縭的妻子Joy的啟發。

Lewis與Joy這段黃昏之愛，曾被拍作電影Shadowlands。境遇坎坷卻才華洋溢的美國女詩人Joy，與遠在牛津的Lewis因為志趣相投，經由通信，發展出一段相知相惜的情感。離婚後的Joy帶著兩個兒子前往英國發展，Lewis愛屋及烏的協助栽培Joy的兒子，其一便是後來寫下《影子大地》的Douglas。

Douglas視Lewis為父為友，他的回憶錄當中，有不少對於Lewis近距離的描述；包括他的不修邊幅、他驚人的善良、他的至情至性、他的軟弱悲傷......Douglas認識他的時候還是個小男孩，在他的成長過程中，他接受Lewis無私的照顧，最終卻無法回報。Douglas親眼見證Lewis在Joy過世後的痛苦，他太年輕，不知道如何陪伴哀傷的繼父，也不知道如何自處，他只能逃避Lewis，而Lewis獨自承受著失去Joy的悲傷，亦在三年之後離開人世。

Lewis與Joy這段深摯的情感，孕育出兩本極為重要的著作：《四種愛》與《正視悲傷》。《四種愛》寫成於Joy養病期間，我相信對Lewis來說，這並不是一本哲學著作，而是一本思想筆記，Lewis在其間整理、記錄他一生對於愛的深刻體會。

Lewis將愛分為親情、愛情、友情以及屬天之愛。我欣賞他對各種型態的「愛」，從肯定、否定到超越的論述，我相信略有生命經歷的讀者，在翻看本書時，都會有「原來是這樣啊」的切身之感。

在《四種愛》中，Lewis對「友情」的論述，最令我感到驚奇，也帶來最多思考。Lewis說：「戀人是臉對臉的，朋友是肩並肩的」，相較於「親情」與「愛情」中不免有的動物性趨使，「友情」是所有人類愛當中，最脫俗、也最肖似天使之愛的一種。「友情」經常是建立在共同的目標與興趣上，「友情」無關乎生存競爭，卻讓我們的生命更加豐富。

看著Lewis的文字，我突然明白，耶穌為什麼不稱我們「兒女」或「愛人」，而是稱呼我們為「朋友」。聖經約翰福音中，耶穌的話說：「人為朋友捨命，人的愛心沒有比這個大的。你們若遵行我所吩咐的，就是我的朋友了。以後我不再稱你們為僕人，因為僕人不知道主人所做的事。我乃稱你們為朋友，因我從我父所聽見的，已經都告訴你們了。」

但Lewis也說，朋友之愛就像其他的人類愛一樣，是無法自我救贖的。朋友之愛如果希望自己的甜美能長保不失，那它就得仰賴上帝的守護。就像耶穌曾對門徒說的：「不是你們揀選了我，而是我揀選了你們。」這話也適用於基督徒朋友之間：「不是你們揀選了彼此，而是我為你們揀選了彼此。」是上帝賜給我們眼光，讓我們能看見朋友身上美好的特質，Lewis說得好：在友情這場盛宴中，上菜的是上帝，選擇賓客的也是上帝，所以，我們在享用這頓盛宴的時候，千萬不可忽略了主人的存在。

閱讀過程中，我頭一次體認到，無論任何一種「愛」，都必需注入「友情」在其中，才可望長久。父母與兒女之間，除了強力保護的親情，也需要尊重自由的友情；戀人與夫妻之間，除了絕對相屬的愛情，也需要志趣相投的友情。「友情」並不如一般人想像的，是一種可有可無，退而求其次的情感，相反的，「友情」是人類高尚情操的展現。

回到《影子大地》這本書，我發現，Lewis與Joy之間存有的，正是一份融合了友情的愛情。男女之間的友情，有可能進一步發展為愛情；當愛情的衝動逐漸消失之後，友情仍會存續，並且為關係注入新的熱情。

「愛」不是觀念，而是人生體驗，人性裡的「親情」與「愛情」，既獨特又相似，既甜蜜又危險；人在無常中，逐漸產生對於永恆的期盼，因而指向「屬天之愛」。生而為人，沒有一個能免去「愛」的學習，我們在愛與被愛的過程中，認識自己，也認識愛的源頭──上帝。

 《四種愛》的最高潮留在最後一章「屬天之愛」。前面章節所論述的情感，皆可涵括於「屬世之愛」的範圍中，讀者一定會問：那「屬天之愛」是什麼？於是，Lewis用最誠懇謹慎的思考，娓娓陳述他對這份愛的理解。這章也是本書中，神學意味最為濃厚的一章，Lewis以其神學家的心靈，為我們指出愛的方向，看見愛被完成的途徑。

Lewis直指，無論把「屬世之愛」轉化為「屬天之愛」有多麼困難，這都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。這兩種愛的關係模式，就如同「道成肉身」中，道與肉身的關係，非但不衝突，還是並行不悖的。上帝降世為人，並不是把神性轉為人性，而是把人性帶入神性。

同樣的，「屬世之愛」也必須被帶入「屬天之愛」，因為，當我們復活時，我們可以把我們在人間建立的愛帶入天國。但必須思考的是，這些在屬世時建立的愛的關係，當中是否具備屬天的成份，使其能在復活時，與我們一同進入天國？

Lewis在本章，回應了一個許多人都想知道答案的問題：「到了天國以後，我們還會和逝去的親友或愛人再續前緣嗎？」Lewis認為，如果你對於在地上愛過的人，是徹頭徹尾的屬世之愛，那麼當你在天國再與他相遇的時候，就不會再對他感到興趣；相反的，若你們的關係早已被屬天之愛所浸染，那麼在天國的時候，終必歡喜相逢。

Lewis繼續論述道：我們是為主而生的，我們在地上的親友之所以能激起我們的愛，是因為他們在某一方面與上帝肖似─祂的美、祂的仁慈、祂的智慧或祂的善。愛他們愛得太多不會構成問題，會構成問題的是，我們沒搞清楚自己真正在愛的到底是誰......因為到頭來，在我們得睹主的聖容時，將會發現，祂有著的，原來是一張我們熟悉的臉......所有的真愛，即使是地上的愛，都是屬祂者多，屬我們者少......在天國裡，我們再也沒有必要對我們從前的親友背過臉來，因為，我們已經從肖像回返到原型，已經從河水回返至源頭，已經從主所造的可愛之物回返至主自身......只要愛主更多，愛親友自然也就更多。

Lewis在此謙卑的打住，承認自己的有限，無法再更深的論述「屬天之愛」。我很盼望他能繼續講論下去，但我知道，上帝要個別向我們揭示「屬天之愛」的奧秘，旁人的理解，只是提供一扇門窗；關於愛的功課，我們仍須在自己的處境中，付出、接受、學習、轉化。

而至於我，「上帝是愛」，是唯一真理。我因愛而生，我是上帝愛的創造，我的愛不在上帝以外。我願自己在地上一切愛的關係，都能指向屬天之愛，使愛永存，完全於神。